王吳越

今年中秋節，我久違地回了家。自從上大學后，由于路途遙遠，我很久沒有見到家鄉除冬季之外的景色。今年回去時，樹葉尚綠，桂花正香，沒有冬裝的行李輕便得一個背包就能裝下。一切顯得如此新鮮，好像初次探訪的遠方。

爺爺奶奶是最開心的。回家前，父親曾來電說讓我對回家的事情“保密”，給家人們一個驚喜。但我想起曾經在網上看到的一句話，“有盼頭比驚喜更讓人開心。”若能提前一個禮拜告知，他們便能高興一個禮拜；提前一個月，便能高興一個月。可惜節日車票難求，最終只能讓他們高興兩天了。

每次我回來，家里總會備一些平時不買的“稀罕貨”。倒不是價格多貴，只是些在外難尋的家鄉味——在家里卻是吃膩了的。每每我吃不完，他們又要說“除了你沒有人吃”，這話真假參半，總之是幸福并痛苦地吃撐了肚子。

中秋前夜，我與父親在探望親戚回家時路過家鄉的新興田園景點——北塘，雖然表妹曾抱怨說里面凈是些坑騙游客的網紅小吃，但抱著“來都來了”的想法，我們還是進去參觀了一番。結果確實如她所言：夜色下農田模糊，小吃街平平無奇。就要敗興而歸時，父親忽然提起似乎有位多年未見的表姑在此開店，于是我們一路找啊找，最后還是憑表姑做的小吃品類在整條街上只有一家才得以找到。父親進店時，兩人互相都沒能認出來，一個站著一個坐著，干瞪著眼。我覺得十分尷尬，并懷疑父親找錯了地方，但他們互相試探了幾個回合后，表姑突然一拍抬腿，認了出來。這下他們又要敘舊上個把小時了。我暗自叫苦。

臨走時，表姑提起我們來得不是時候，“要下午太陽快落山時來才好，能看到花海，又不算太熱。”父親一口答應第二天要帶全家一起來。在一旁已經被咬出數個蚊子包的我只能默默記下務必要帶花露水。

第二天，父親果然招呼著全家人出發了。對此地無好感的表妹由于高三提前返校而僥幸逃過一劫。昨夜漆黑的農田在陽光下竟是一望無際的花海，雛菊、薰衣草、美人蕉整齊排列著簇擁著，田間小徑蜿蜒其中，點點燈光和著小徑一路延伸，由于太陽還沒完全下山而模糊看不清楚，只是閃耀著隱隱的光斑。我張羅著給爺爺奶奶拍照，爺爺對成片不甚在意，奶奶卻總擔心自己不夠上鏡。父親仔細擺弄角度給我拍出的“丑照”也被批判得體無完膚。幸好姑姑帶著侄子姍姍來遲，才總算有了兩張勉強像樣的合影。

太陽漸漸落山了，我們擁擠在表姑小小的店里。她忙著招呼客人，父親陪爺爺奶奶聊天，姑姑攔著侄子不讓他往外跑，因為附近有許多玩具店。而我接到了困在學校里的表妹的電話，她對我們挑選的過節地點大為不解，并吐槽了一番中秋節也不讓學生請假回家的班主任。我忽然感到些許恍惚，明明距離高中也只有短短五年時間，為什么對那時的記憶已經幾乎完全模糊了呢？聽著妹妹的傾訴，看著眼前家人團聚的場景，我默默祈愿：讓這一刻記得再深些、再久些。

回家的路上，爺爺奶奶走在前面，我們跟在后面。父親突然用手肘捅了捅我的胳膊，示意我看——明亮的月光下，他們手牽手慢悠悠地走，沒有說話，其他人也靜默不語。我舉起相機開始錄像，眼眶卻忽然酸澀了。時間為什么過得這樣快呢？親愛的月亮啊，走得再慢一些吧。“爺爺奶奶！”我突然喊道。他們同時回頭，鏡頭清晰地錄下了這一切。

沒來由地，我想起了我的外公。他與我住得近，總能見到面，待我也就不如爺爺奶奶那般寵溺，反而很是嚴格，小時候因為我堵住衛生間玩水，還狠狠揍過我一頓。而就是這樣一個每次放學都能見到的小老頭，竟在我高三時突發疾病離開了人世。父母因怕影響我的成績選擇了隱瞞，但他們怎么能想到外公的病來得那樣急、他走得那樣快？遺憾，最終也只能是遺憾。

時針轉過零點，我才想起來今天沒有吃月餅。以前上學時，即使是學校超市里又貴又難吃的五仁月餅，我也堅持要咬一口完成儀式感。但今天似乎不需要了，我已經見到了我想見的人，在這場與生命的追逐賽里，我短暫地贏了一次。

作者單位：一公司長株高速3標項目部